午后的“灰雀”集市,喧嚣声浪如同实质,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热气蒸腾而上。
苏念白痛苦地倒在地上,心脏传来剧痛,那感觉,就像胸腔里有一只冰冷沉重的铁爪,毫无预兆地狠狠攥住了那颗脆弱搏动的器官,然后猛地向下一拽!
“呃!” 一声短促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。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,只剩下骇人的惨白。额头上、鬓角处,豆大的冷汗几乎是同时就沁了出来,顺着苍白的脸颊迅速滑落。
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左胸口,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,身体无法控制地佝偻下去。那不是普通的疼痛,而是一种剧烈的、带着窒息感的“绞痛”,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心脏里疯狂搅动、穿刺。每一次心跳都变成了一次沉重的、濒死的捶击,撞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痛苦地嗡鸣。
“呼……嗬……” 呼吸瞬间变得极其困难,如同溺水之人被扼住了咽喉。他张着嘴,拼命地想吸入空气,却感觉肺部像是被厚厚的湿布堵住了,每一次吸气都只带来微不足道的一丝氧气,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。眼前开始阵阵发黑,集市上晃动的人影、嘈杂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,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、晃动的水幕。
“小……小白?” 旁边正在给顾客剁肉的王叔最先察觉到不对劲。苏念白那声闷哼和瞬间惨白的脸色太吓人了。王叔脸上的市侩笑容僵住,手里的砍刀“哐当”一声丢在案板上,油腻的围裙都顾不上解,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。
“小白!你怎么了?!” 王叔蹲下身,看到苏念白蜷缩在地上,浑身剧烈地颤抖着,双手死死抓着胸口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他嘴唇发紫,大颗的汗珠如同小溪般流淌,眼神涣散,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。
“心……心……” 苏念白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,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。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,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和对无法呼吸的极致恐惧。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窟,又像被架在火上炙烤,身体在极度的寒冷与虚脱的热汗中交替。
“心脏疼?!快!药呢?你奶奶应该会让你带着药!” 王叔瞬间明白了,脸色也变得煞白。他知道这孩子心脏不好,但亲眼见到发作还是头一次,这景象太吓人了!他手忙脚乱地去翻苏念白那个掉在地上的破布包,粗大的手指在里面胡乱地扒拉着,急得满头大汗。
周围的摊贩和顾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。议论声嗡嗡响起:
“哎哟,那孩子怎么了?”
“看着像是抽风了?”
“不像,你看他捂胸口,脸都紫了!怕是心症犯了!”
“啧啧,这么小的年纪……”
“王屠夫认识他?快帮帮忙啊!”
有人好奇张望,有人面露同情,也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,生怕沾上麻烦。
王叔终于从包底摸出了一个小小的、粗糙的木塞瓶子。他认得,这是朱奶奶自己配的急救药丸!“找到了!小白!张嘴!快张嘴!” 王叔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,他用沾着油污和血渍的手指,笨拙却迅速地拔掉木塞,倒出两粒黑乎乎的药丸,不由分说地塞进苏念白紧咬的牙关里,又拿起自己摊位上装水的破碗,小心地往他嘴里灌了一点水,帮他咽下去。
药丸带着浓烈的苦涩气味滑入喉咙,但效果并非立竿见影。苏念白依旧痛苦地蜷缩着,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,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,仿佛随时会断掉。他感觉世界在旋转、崩塌,只剩下心脏那要命的绞痛和令人窒息的黑暗。
“不行!不能耽搁了!” 王叔看着苏念白越来越差的状况,当机立断。他猛地站起身,朝着旁边几个相熟的摊贩吼道:“老李!帮我看着摊子!小刘!搭把手!” 说完,他弯下腰,用那双平时能轻易扛起半扇猪的粗壮手臂,小心翼翼地将蜷缩成一团、几乎失去意识的苏念白横抱起来。少年轻飘飘的体重让他心头一酸。
“小白!挺住!王叔带你回家!找你朱奶奶!” 王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。他抱着苏念白,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,迈开大步,粗暴地分开挡路的人群,朝着集市外、废墟的方向发足狂奔。
“让开!都让开!” 王叔的吼声在集市上回荡。人们纷纷避让,看着那个浑身是汗、脸色焦急的屠夫抱着一个面如金纸、奄奄一息的少年,像一阵狂风般冲出“灰雀”集市,消失在通往废墟的街口。留下身后一片嗡嗡的议论和尚未散去的惊恐。
王叔抱着苏念白,在崎岖不平的废墟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。他感受着怀里少年微弱而紊乱的心跳和冰冷的体温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快!再快点!一定要回到“拾暖之家”!朱奶奶一定有办法!
当王叔踹开“布偶栖巢”那扇吱呀作响、由破木板拼成的院门,抱着苏念白冲进院子时,看到的正是闻声从躺椅上挣扎着站起的朱奶奶。老人浑浊的眼睛在看到王叔怀里那毫无生气的少年时,瞬间瞪大,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巨大的恐惧,随即被一种近乎本能的、磐石般的镇定所取代。她那枯槁的手,已经下意识地伸向了自己常年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小的、磨得发亮的药囊。
“念白!” 朱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却异常清晰,“快!把他放到里面去!” 她的身影,在那一刻,仿佛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而是再次变回了十年前那个从废墟中扒出一个个孩子的、无所畏惧的守护神。只是这一次,她要守护的,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,而威胁他的,是来自身体内部的、无形的死神。
朱奶奶从药袋中倒出一枚药,她双手颤抖着,缓缓伸到苏念白嘴旁,喂了下去,可是并没有用,苏念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,体表的温度似乎也更低了一些。
“不…不…不会的,不会的…小白,你会醒对吧,不要再跟奶奶开玩笑了。小白,你快醒好吗?奶奶求你了…”老太太就这么抓着苏念白的手,话语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崩溃。
“有了,有了,我有办法了。”像是想到什么办法一样,老太太把头转过去,盯着王屠夫。
“王屠夫!”
王叔被这声低喝惊得一愣,下意识地看向老太太。
朱奶奶的目光紧紧锁住他,语气斩钉截铁:“你,完全转过去!背对着床!不管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都不准回头! 去守住门口!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!念白的命,就在你守不守得住这片刻清净!”
她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王叔从未感受过的威严和力量,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意志。王屠夫虽然满心疑惑,甚至觉得这要求有些古怪,但在老太太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,以及苏念白垂危的事实面前,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服从。
“好!好!我守着!” 王叔重重地点头,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像一尊铁塔般猛地转过身,面朝着破败的院门方向,将宽阔结实的后背完全留给了床铺和朱奶奶。他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,握紧了拳头,仿佛真的要用身体挡住一切可能闯入的危险。他的呼吸粗重,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,捕捉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。
就在王屠夫完全转过去、视线被隔绝的刹那,朱奶奶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散殆尽,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决绝。她枯瘦如柴、布满老年斑和岁月刻痕的双手,缓缓地、稳定地悬在了苏念白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。
没有咒语,没有复杂的仪式。
只见一点极其微弱、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翠绿色光芒,如同初春萌发的第一片嫩芽尖端的生机,倏然从她双手的掌心浮现出来!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,却蕴含着令人心颤的生命气息,瞬间驱散了屋内浑浊的空气和绝望的氛围。
光芒迅速流转、汇聚、壮大!眨眼间,便化作两团柔和而凝练的、拳头大小的翠绿色光晕,包裹住了朱奶奶的双手。那光芒并非刺眼,而是如同最上等的翡翠在月光下流转的温润光华,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,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。
朱奶奶的脸上浮现出极其专注甚至有些痛苦的神色,额角青筋微微跳动,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她那双被翠绿光晕包裹的手,不再有丝毫颤抖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定和力量,轻轻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按在了苏念白冰冷刺骨的胸口之上!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草木生长的低鸣响起。
那温润而充满生机的翠绿光芒,如同找到了归途的溪流,又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,瞬间从朱奶奶的掌心流淌而出,温柔地、却势不可挡地涌入了苏念白的胸膛!
光芒甫一接触少年的身体,便如同投入干涸大地的甘霖,迅速渗透、蔓延开来。它不再仅仅局限于胸口,而是沿着某种肉眼无法看见的生命脉络,如同无数条细小的、发光的绿色河流,以心脏为源头,朝着苏念白的四肢百骸奔涌流淌!
光芒所过之处,仿佛冰雪消融。
苏念白紧锁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舒展了一丝。那令人窒息的青紫色,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,正飞快地从他的嘴唇、指甲上褪去!惨白的脸上,一点极其微弱的、代表生机的血色开始艰难地浮现。他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、带着哨音的喘息,也渐渐平复下来,变得虽然微弱,却平稳了许多!
翠绿色的光流越来越盛,渐渐充盈了他的全身。少年冰冷的皮肤下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欢快地流动、跳跃,驱散着死亡般的寒冷和痛苦。他那颗在铁爪中挣扎的心脏,在充满生机的绿光包裹和抚慰下,狂乱痛苦的搏动终于开始缓缓平息,每一次跳动都重新变得有力而规律起来。
朱奶奶紧闭着双眼,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引导这生命能量的过程中。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,汗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滑落,滴落在破旧的床单上。她按在少年胸口的手微微颤抖着,输送着这维系生命的奇迹之光,仿佛在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,源源不断地注入这个年轻的身体里。整个“拾暖之家”内,只剩下那柔和而神秘的翠绿光芒在静静流淌,以及苏念白逐渐平稳下来的、微弱的呼吸声。
守在门口的王屠夫,背脊挺得笔直,他看不到身后那神奇的光景,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、令人身心舒畅的清新气息在身后弥漫开来。他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被这气息抚慰了一些,心中那份巨大的恐慌和疑惑,被一种莫名的、敬畏的希望所取代。他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,只是更加坚定地站在那里,如同一座沉默的山,守护着身后这正在发生的、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迹。
王屠夫想将头伸过去看一看,却不敢有丝毫怠慢,赶忙把头转过去,看着泛白的墙壁,他的心中也不免为苏念白祈祷。两年多的相处,加上苏念白那懂事的性格,很难不让人喜欢他。
“成了。”朱奶奶虚弱的声音响起。
王屠夫将脸转过去,看到苏念白的脸色再次变得红润,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看苏念白还没有醒,王屠夫将目光转向了朱奶奶。
“朱老太!我知道你本事通天,也知道你是个高高在上的灵能者,我这种小百姓可能对你造成不了任何威胁,但我还是想告诉你…”王屠夫将目光投向苏念白,继续说道:“他拖不起了,这次幸好有我,可下一次呢?再者不要说他了…”他又将目光转向“拾暖之家”看着那些门缝里的眼神,他严肃道:“念白也跟我讲过很多事情,他拖得起?还是那个断腿的拖得起?还是那个眼瞎的拖得起?你这些年配的药,是可以缓他们一时,可是真的能救他们一世吗?找灵能者治病,这件事不能再拖了。”
朱奶奶将目光看向王屠夫,目光冰冷,又将目光转向苏念白,眼神依旧冰冷只不过冰冷底下是那一抹怎么都散不开的柔情,道:“说到底,两百多人,也只有他们七个有病。再者说,我并不是不想救,而是,这是他们的宿命…”
听闻此言,王屠夫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,他怒目圆睁,声如雷霆般吼道:“去他娘的宿命!老子早该在那场劫难里死了!可结果呢?死的却是我那无辜的老婆和孩子!他们何其无辜!”此刻,他的双眼因愤怒而彻底通红,布满了如蛛网般密集的血丝,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熊熊火焰。
“这孩子,心地善良啊!”王屠夫的声音瞬间哽咽,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,“可在如今这操蛋的环境里,善良就得死,你能明白吗?”说着,他的拳头狠狠攥紧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,仿佛要将空气都捏碎。“难道善良之人,就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吗?”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,不知是质问旁人,还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,那语调中,满是无尽的悲凉与不甘,仿佛要将这世道的不公都宣泄出来。
言罢,王屠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仿佛那一口气里承载着他心中所有的怨愤与不满。他的身躯微微颤抖,似是在竭尽全力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,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,试图在这绝望的世间寻得一丝平静。
随后他似乎有些释然:“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,我一个外人不好干预。可,朱老太,你要好好想想,至少…要为这些孩子好好想想。”
说完,王屠夫便往外走出。只留下仍然昏迷的苏念白,面色变得更加冰冷的朱奶奶,以及窗口那好奇的视线。
朱奶奶回头看向窗口“你们都太闲了吗?还不赶紧去干活,不然今晚大伙又没饭吃。”随着朱奶奶说完,“拾暖之家”的门被打开,孩子们蜂拥从中挤出,向在远方的菜地跑去。
王婉瑞坐在轮椅上,等孩子们都走了以后再出来,她担忧地看向苏念白,问道“奶奶,白哥会没事吗?”
朱奶奶有些宠溺的摸了摸王婉瑞的头,说道“这小子命大,他会没事的。记得啊,傍晚的时候把他叫起来让他去做饭,不然今晚就饿肚子咯,还有不要告诉他今天的事情,如果他问起来,就说是奶奶的药起作用了。懂了吗妮子?”
王婉瑞点了点头。朱奶奶便又回到他那张破烂的躺椅上,摇得起来,嘴里还哼着让人听不懂的戏曲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8:13:39